鲑骨三千

我爱你,我是个怪物,但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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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新]无能与无所不能的故事




 

  认识的第一天,快斗讲了一个造物神与救世主的故事。

 

  造物神全知全能,而救世主一无是处,造物神捏造了山、川、湖、海,救世主只是游历此间。我们现在所站着的土地,呼吸的空气,跳动的心脏,都是造物神的手笔。

 

  从鱼眼镜看去的世界,以自我为中心的弧形,新一放下弹珠,在高楼天台的边缘晃着腿。

 

  快斗(据他自称)和新一同龄,小幽灵一样神出鬼没,一头短毛不服气地翘起,他那自大的口气就像活了太久太久抑或是自负过头。

 

  他叫得出世间万物的俗名,知了、油葫芦,在天台边缘盘踞的是爬山虎,香豌豆和土豆的花也非常好看,在新一的手账上只有学名和拉丁文,实际它们有小名和好看的模样。只有他头上那顶鸭舌帽比较普通,印着红夹克侦探。

 

  新一在郊外的亲戚家做客,从饭局上挣扎出来探险。他便从天而降,那也是新一第一次知道从楼顶跳下除了轻生外还有可能是在练习飞行,野心勃勃地侵略了这个世界。天台是他的第一个营地,快斗还给新一看他在枯竭的给水塔里堆积的藏品,多是世界各地稀有的土产,以便证明他的身份。

 

  “嗯。那你要喝弹珠汽水吗?”新一认真地邀请他。

 

  “要盐水味。”快斗吃定他的同伴地位,他们并肩坐下。

 

  关于这个世界构成的法则,快斗有很多话说,他确实也很有发言权。

 

  远房亲戚摘来了山形县产的李子,让新一出门的时候带点去。他把李子兜在卫衣肚子的口袋,路上颠簸甩掉好几颗,像汉塞尔用面包屑标记回家的路,被鸟儿啄去。

 

  快斗不见外地和他并排坐着吃,手指抠出李子核。

 

  “刚刚跟你说过的,我的超能力。”

 

  快斗把掌心的果核用力地抛出去,虽然这里是郊外,新一还是不赞同到处扔垃圾。那些果核在半空中扑腾几下,纷纷长出蜻蜓翅膀,顺风忽上忽下。新一瞪大眼睛,扭头就被快斗顺着口型塞下一个李子。

 

  李子核们成群结队地飞走了。

 

  “它们要飞去哪?”

 

  “去不了多远。”快斗含含混混地说,又吐出一颗,“这片的露水太多,沾翅膀上过会就重得飞不起来了。”

  

  工藤新一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孩子。

 

  “你应该拿超能力去做好事,当好人。”新一说。

 

  “什么是好事?”快斗咕咚咕咚一气喝下汽水,“呜哇——拥有超能力对你来说是好事,对我就不,我讨厌鱼,但你就不,什么时候该做这个,什么时候该干那个,要判断起来太麻烦了。我的话,想做一个不好不坏的人。”

 

  “不好不坏……是什么样子?”

 

  “就像新一你,你饲养过一只从鸟窝里掉下来的雏鸟,也藏过你前桌女孩子的铅笔,你头脑聪明过头,但音乐细胞死伤无数,有人喜欢你,有人讨厌你。总的来说是个不好不坏的人,一个……普通人。”快斗感到身体里有好多弹珠般的小气泡,他悄悄打了个嗝。

 

  “我藏她铅笔是因为她用铅笔扎我橡皮。”新一叹气,“你连这个也晓得。”

 

  “我晓得所有事。”快斗心虚地摸摸鼻子,没有长长。

 

  “好吧,那,被所有人喜欢不好吗?”

 

  “当然不好!很麻烦,要满足所有人的要求,不能干这不能干那,我喜欢的人才应该是优先级啊,到他们那里全都成了先来后到。”

 

  “是吗……”新一抱起膝盖,抓着栏杆扶手一晃一晃,丝毫不顾它是否年久失修。是我的话,我会选择正确的事,因为那比较重要,他告诉快斗。

 

  快斗知道,新一不看特摄片,家里的推理小说多过英雄漫画。性格中理性和天然站了大部,因此说出这话的他只可能是凭着本心。他的所有公正无私,还有不合时宜的温柔,都注定了他以后要走上一条孤独的路。

  

  在那之前,不妨先做做梦。

 

  他们脚下的给水塔忽然震动起来,像即将喷发的富士山,新一正盘着腿,摇摇晃晃地被抬高一级。他埋头一看,嘿,他们坐的是个机器人,它咯吱响着组装起来,冲身上的新一和快斗比了个“你好”的大手掌。

  

  “它也是你做的吗?”新一也向它问好。

 

  “哦,不是的,我记得不是。”快斗坐在它的肩膀那头,拍拍身下的铁皮,“哈喽,老爸。”

 

  是快斗的爸爸啊,新一想,是“他”,不是“它”。快斗是个神奇的人,相对于魔法,新一更坚定科学,但如今自由的小神明就在眼前,带着全世界的咒语,当爸爸的机器人。

 

 

  “你会飞吗?”新一扭头。有超能力的人都能飞。

 

  “如果我想的话。”

 

  快斗竖起食指,说不要惊动任何人,身体已经像云一样飘浮起来,他向着新一伸出双手。与其说是飞,不如说身旁的气流像手一样托起他。脚下的草野被压倒成深色,又翻转到叶背的浅色,积雨云的水分被榨干。

 

  新一兴奋地冲过去,给了他一个熊抱。

 

 

 

 

  工藤新一十三岁的时候,在天桥下的摊贩那里买到一只水母。他捧着塑料瓶,透过水看到它努力地浮动,吸一口水,挤出,向后漂去,像一朵展开的白水仙。小贩的话一大堆,他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只是生长在遥远海域,透明易逝的小生物,令他感到兴奋。

 

  “是海月水母哦。”博学的新一介绍说。

 

  飞行过后满身大汗,新一对路上的太阳光指指点点,快斗指挥着机器人避开阳光直射。歪歪扭扭走着斜线。

 

  “好热啊……”

 

  “热吗?”快斗天生体温低,把头上的鸭舌帽扣到新一头上,“好了吧!”

 

  新一用塑料袋装着小水母,两人结伴,走过乡间的草丛道,好心情媲美远足,媲美在夜市上捞到尾巴最漂亮的金鱼。他想,快斗或许是他夏天的白日梦,带来了好运。快斗在机器人头顶,晃荡着腿,脚趾头夹着人字拖中间的带子,不小心就甩落出去。

 

  “其实你很适合养小动物呀。”快斗被放下来,看着机器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捡起拖鞋递给他。

 

  “为什么?”

 

  “新一老是一个人在玩嘛,一个人顶足球,一个人走坡路什么的。”快斗回过身,“‘陪伴’这个词有听过吧,动物就像你的朋友一样。”

 

  “是朋友吗?”新一提起塑料袋扎口,仔细看它,“你能听懂我说话吗?”这是在对水母说了。

 

  “它说可以。”

 

  “你也听得懂它?”

 

  “我也是新一的朋友啊。”快斗笑嘻嘻,“新一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快斗作翻译官是尽职尽责,新一问了小水母的名字和生日,快斗还计较怎么翻译它的名字好。快斗还在沿街草丛的地下挖出很多小石头,在溪水边洗过后闪闪发光,可以压在缸底装饰。至于怎么挖出好看的小石头,快斗解释这就像藏宝,苔藓覆盖的地方就是海盗的红叉叉。

 

  他们挖宝时,小水母在机器人的手里捧着,它们在观看他们。

 

  在学校里面,和新一投机的人不少,他甚至算半个孩子王,只是不带头打架,只靠足球头槌就能虏获女孩子的目光。但新一总一个人回家,因为结伴的同学听不懂福尔摩斯的基本演绎法,他们无忧无虑,但还不够聪明,是站在场下奋力喊口号的观众。

 

  但快斗不一样!从他的帽子就能看出来!红夹克侦探很酷,酷毙了。

 

 

 

  后来出了个意外,快斗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机器人。他们在花鸟市场门口停下,快斗说有点事情,向他要了几枚硬币就跑开了。新一问遍了路上卖西瓜的婆婆和理发店哥哥,没有人见到和他一样高的小孩,更别说巨大的机器人。

 

  白日梦做到底了吗?还是全世界只有他能看到快斗?

 

  这也太寂寞了。

 

  新一踢飞了一颗石子,击中街边大黄狗的额头。

 

  他就那样等呀等,百无聊赖地转悠,等人的第一原则是待在原地,那样一定会有人来找你。这是工藤优作和新一的约定,万一爸妈要加班,晚点也一定会出现带你回家。

 

  突然,头皮中央的发旋里砸进一滴水。新一仰头,天已经变得雾蒙蒙又灰压压的,是在下雨。快斗身边有伞吗?

 

  没有人告诉他等人的时候如果下雨,是可以提前回家的,于是他一直等。旁边的空地上有几根水泥管,他踩着底下的管子爬到上面,钻了进去。鞋边的蚂蚁梯队正紧锣密鼓地搬运粮食,他问了它们有没有见过快斗,它们在忙,不说话。

 

  通道口的圆形世界,下着本周最大的一场暴雨。天气预报里是橙色字体的警告。

 

  风一会往这吹,一会往那吹,平放的水泥管里也被灌进了雨水,混杂着泥巴。新一干脆把鞋脱下,用鞋子把水舀出去,他把小水母吊在臂弯里,腿碰到水泥冰冷光滑的表面。

 

  敲三下,拍一下。哈喽。

 

  新一抬头,担心附近的警卫跑出来巡逻了。

 

  敲三下,拍两下。我们是朋友。

 

  是快斗身边总跟着的那个机器人,新一要仰着才能看到它的头,不知道是不是和人挨得太近了,它的铁皮有点温热。眼睛的部位凹下去,在那里嵌着的是两块结晶体。后颈上,油漆涂着“1412”。

 

  “嗨。”从通道口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做什么呢,新一?”

 

  “我在躲雨。”原来在水泥管里说话,会有回声,新一用沾了泥巴的手向前爬了几步,让雨水冲洗掉手上的脏东西。 

 

  雨冲走了迟钝的热空气,世界浸泡在凉风和温水里。

 

  黑羽快斗坐在机器人的手臂上,把伞举到新一跟前,“为什么下雨的时候要躲起来?”

 

  说得对呀。于是他们把伞丢到一边。巨大的滑梯暂停使用,因为还在维修中,机器人双手捧起快斗,把他送到滑梯顶部,快斗把它残缺的地方补好,透明的坚硬代替了缺失零件。企鹅的大舌头一路旋转,从最高处直冲而下,啪地溅起水花。

 

  “对不起。”快斗像只大狗狗那样甩甩头发,“刚刚我们去买嘎哩嘎哩君了,可是走到一半开始下雨,嘎哩嘎哩君全部死掉了。”

 

  冰棍溶化了而已,算什么事呢。新一抹了把脸,加入漫无止境的狂欢,他们踩着湿袜子在水洼间跳来跳去,模仿着青蛙。快斗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吹出几个破音的蛙鸣。

 

  “快斗,你淋雨会生病吗?”新一问。

 

  “你说什么——”他专注地盯着脚下。

 

  “我说——”

 

  忽然他们头顶的雨停了,抬头一看,机器人1412号正淋着雨为他们打伞。他的铁皮上撅起许多锈迹,关节里生长着苔藓。快斗踮起脚,只够得到他的手臂,于是机器人笨拙地弯下腰,腰间的齿轮噗咔迸出火花。

 

  “唉,老爸你好笨啊。”快斗在雨里笑,明明被淋得一塌糊涂,他摸摸机器人的下巴,脸,闪亮亮的眼睛。是一个不长胡子的爸爸。

 

  快斗没有父亲,准确说来,他已经没有父亲了。就算浮萍都找得到孕育自己的伞叶,在初夏时兴奋地开出针尖大小细密的白花,他却不行。机器人挺好,真的挺好,满足所有高大威猛的父亲形象,他也不必用自己的存钱罐来存够买爸爸陪他的时间。

 

  “快斗。”新一捏住他湿哒哒滴水的袖子。邀请他晚上来自己家住,“我爸妈晚上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经常只有他一个人。

 

  “你怕黑吗?”

 

  “就当做是我怕吧。”新一向来没有读空气的才能,但他本能地阻止这幅场面。巨大的黑幕里,快斗的身体淋湿了雨,所有的颜色都在流失。

 

 

 

  新一家很大,被学校选中做了好几次鬼屋活动的游行场地,如果挤一挤,让全班同学来住也没什么问题。这样的房子一个人住起来,就显得空荡荡的。

 

  新一给了快斗新牙刷,开了柠檬口味的牙膏,快斗穿的是新一的拖鞋,而他自己就拖着爸爸大一号的拖鞋在房子里来回走动,上楼下楼。新一的房间很干净,就像没住过人似的,摆着一张大床。

 

  “很抱歉不能招待你爸爸……我没有打开车库门的钥匙。”

 

  快斗从窗户那望去,机器人对花园很是满意,靠着墙壁静静地休眠。快斗犹豫了,想把夜空揭下来给他盖好被子。

 

  “花园很漂亮。”虽然满是杂草和野花,“讲讲你自己的事情吧,新一。”

 

  我吗,我才活了十多年,没什么故事能讲。

 

  你的爸爸妈妈呢?

 

  啊,这个我会。我爸爸是个很有名的作家,妈妈是很有名的美人兼演员,美人才是她的正业哦。他们两个都很不会做饭,听说大家长大后会很怀念妈妈烧的菜,不过在我记忆中,只有烧糊的味道。爸爸有很多书,忙着写书、看书,就很少上饭桌。妈妈喜欢的是红指甲、橙汁、秋天,爸爸喜欢茶叶卷烟和劳伦斯·布洛克。

 

  “……”新一忽然止住话头,他听到了像空调漏水般的声音。

 

  新一最见不得别人哭,他翻身的时候压到了快斗的手。不过快斗没有哭,猫头鹰般的眼睛睁着,看上去只是在失眠。空调真的漏水了。

 

  “我还以为你在哭。”新一摸快斗的脸颊,没有湿痕。

 

  “为什么?”快斗用虎牙轻轻磕了磕新一的手指,“你讲的是个快乐的故事,也应该有一个快乐的结局。”

 

  那我继续了。我有个青梅竹马,很凶很暴躁,但其实是个爱哭鬼。

 

  我有个好朋友,叫快斗,谁也不认识他,只有我一个。他穿蓝色的短上衣和牛仔裤,戴着红夹克侦探的帽子。是个平凡的英雄。我讲的所有故事都是快乐的,所以也应该有个快乐的结局。

 

  那晚除了天降大雨,还发生了许多神奇的事,空调漏水,半夜惊雷,果不其然也造成了停电。半夜睡不着的他们看不了科普碟片,倒是洗澡间的浴缸里莫名涌出满满的花朵。

 

  快斗睡相很差,新一肯定自己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手肘搁到到脸上,新一在睡梦里不耐烦地拨开,抱住快斗的肩膀。

 

  没有超能力,没有夜间飞行,两个普通的小孩子彻夜玩耍后结伴回家,做梦的手臂搂在一起。

  

 

 

 

  暑假要结束了。快斗禁不住软磨硬泡,帮新一画了美术老师的作业,还差一点点取材就可以了。他们回到没过小腿的草野,回到游戏开头的入场动画里。快斗在中间躺成大字,手里片刻不停地编着花冠,草茵里他小小的身躯被淹没,新一拨开周围的草杆,从头顶上发问了:“在做什么?”

 

  快斗爬起来,拍拍裤管沾上的草屑。白车轴草的花长着排排细齿,又软又细密。快斗单膝跪地把它戴到新一头上,一个简陋的加冕式,仪式相关的祷词就由风代劳了。

 

  快斗郑重其事地跪着,柔软的草地碰到膝盖。他把嘴唇压在新一的额头上,只是一碰就离开了。

 

  “可以动了吗?”

 

  “可以。”快斗笑,“为什么不?又不是在玩木头人。”

 

  “因为你表情很严肃。”新一松松脖子,在旁边坐下,“你给我戴的是什么?”

 

  “是王冠。”快斗折下一根草,叼在嘴里,“有个故事这么说,年轻的国王加冕了,大家都不敢看他的脸。因为他的脸就像天使的脸庞。”

 

  “我们已经没有国王了。”工藤用课本里的知识纠正他,但不急于退位。

 

  “谢谢呀。”

 

  “谢什么。”

 

  快斗叼着草芯,咀嚼到苦味,然后是回甘。当然是谢谢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存在,我稍稍喜欢上这个世界了。[1]

 

  差不多时间也到了,快斗觉得很难过,也很开心,故事还没讲完,不过新一好像也不太感兴趣。这样最好,工藤新一的温柔,不会被故事情节束缚。然后他说安静,我要给你看一个秘密。快斗总是有很多秘密,他的衣柜和胃袋里堆满秘密,踩过的影子都被下了哑巴咒,用八百万种语言描述的秘密。

 

  “先闭上眼睛。”

 

  新一在闭眼的那刻想起了很多事情,然后又立马忘记。那些光好像长在了他的眼睛里,温暖而酸涩,无聊之下他数起了数字,不知不觉已经察觉不到快斗的存在。

 

  回到刚开始的话题。

 

  救世主没有超能力,那么他能做什么呢?新一发问。

 

  实际上,造物神并不像你想得那样万能,他比凡人更凡人,暴戾和无可抑制的哀恸。人们不知道他们犯下何种罪愆,造物神便会被触怒,跟孩童别无二致。因为神爱世人,世人爱自己,神感到一无所获。被自己的造物簇拥着,神化身成庞大的孤独。

 

  “……可以了吗?”

 

  没有人回答。

 

  新一伸手去捞,一无所获,但他感到手掌被轻擦一下,秘密交换着暗号。然后他睁开眼,感到光再也无法刺痛他的眼睛。那是两个庞大的孤独。

 

  我给你猫的靴子,圣乔治的剑,悟空的云朵,源义经的护甲。令你的国降临,令你无所不能。

 

  工藤新一站起来,向着家的地方跑去,跑得飞快,仿佛有人带着他飞一样。

 

 

 

[1]取自中岛美嘉《我曾经想过一了百了》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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