鲑骨三千

我爱你,我是个怪物,但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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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新]夏天的故事(上)

《夏天的故事》


  明亮的夏天,汽水、牙膏、未熟透的青杏,炸天妇罗的小锅和清澈的油水,黑羽一晃神,梦里的自己骑着单车,摇摇晃晃,撞进绿油油的风里。

 

  “黑羽,黑羽快斗。”

 

  “你在听吗?”

 

  黑羽惊醒,一阵眩晕,更尴尬的是,他发现自己枕在工藤新一的肩膀上,而对方看起来像勉强坚持了好一会。

 

  “昨天熬夜了吧。”工藤松了松肩膀,使不上力,但他若无其事,好像回到高中结伴坐电车的时代,黑羽争分夺秒地补觉,在工藤身上蹭着睡得不省人事。

 

  事实上黑羽没有熬夜,只是失眠,而罪魁祸首正随口关心着这件事。

 

  进入社会前的最后一个关口就是实习,黑羽眼界不小,能力不俗,却也被囿于这套为人人准备的程序里。大学认识的伙伴合伙组建了游学性质的旅行社,面向的是高校在读的学生团体,黑羽目前就在这样的机构里混迹。

 

  在某一个夏天昏昏欲睡的午后,黑羽抱着水杯在使劲摇着,制造出一个龙卷风,他提起水杯,透过灯光能更清晰地看到水波的流动,一缕蓝色忽然混入漩涡中,黑羽偏头,就从门框中看到前来询问的工藤新一。

 

  笑眼弯弯,蓝衣领折得很干净,不知道有没有长高,头发剪短了,有一种故作大人的清爽。

 

  像忽然被抛到半空中,黑羽在平地上感到了失重感,他倒回椅背,在杯子上敲击的手指敲出一片波纹。正当他鼓起勇气、堂堂正正看向工藤,对方也正定眼看着这边,没有火花,只有老电风扇和新空调同时运作,平和的空气。

 

  “好久不见。”工藤来到他的桌前,扔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寒暄,“我们也需要穿你身上那件工作服吗?”他们上一次穿同样的制服还是在学校里,藏青色校服,黑羽那里还放着工藤的那一套。

 

  他瘦了,黑羽近距离打量他,怅然若失地想。

 

  他本该想的是如何撇清这个任务,最好让别人接手,却不知道顺着哪里想到工藤新一九分西装裤下的脚踝,到小腿处紧绷的线条,像提琴弦,确实瘦了好多,成年男子的轮廓初现。一想就想了一整夜,还差点赶不上第二天带队随行的巴士。

 

  安排人员的时候同伴出了一点差错,有两个名额跳到了人员列表的第二页,惨遭落单,黑羽犹豫了很久,还是选择和工藤一起垫后。

 

  “本来不想吵醒你的,但我感觉哪里不太对。”工藤盯着他,“我们的目的地是大学城吧,怎么听都像是一个科技感很强的地方……”

 

  空气确实清新得有些异常,黑羽猛地转向窗外,路外自然生长的树枝适时地刮进窗内,扫他一脸的措手不及,簌簌往里灌进来好多叶子。黑羽扒着窗口夸张地往外探,吓得工藤扯住他的领子,把他拖回座位上。

 

  所见被过于繁茂的植物浸染成秋香绿色,山坳四起,山势平缓温柔,只有路旁田地昭示着人烟的存在。

 

  “……”“……”二人面面相觑。

 

  “我记得车票明明买对了的,”黑羽其实不太确定,把车票抽出来和手册上一比对,“难道是我买票的时候写错了汉字……啊。”少了一横,变成了一般人都不认识的生僻字,谁曾想确有此地。

 

  “怎么还是这么笨。”工藤接过车票,叹息似的,“教国文的伊藤肯定会哭死,谁叫你老是在他的课上睡觉。”

 

  “那是因为无聊!而且他头顶的反光也太刺眼了……”黑羽争辩着,想起被秃头伊藤支配的恐惧,虽然记不得脸,但标志性地中海不是谁都能有,还有罚抄三岛由纪夫的不堪过去。说罢他愣了愣,原来二人还可以这样正常地对话,像朋友一样。

 

  说不定工藤新一已经释怀,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蓬勃生长。他们都绕了远路,说不定一早就该这样。

 

  黑羽讪讪收回手,像被碰到触角的贝类缩回壳里。

  

 

 

  循着下车的地方走了几十来步,他们已经基本确认这是个远离城市的山村,手机信号倒是满格。几个电话来回,黑羽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一问才知道下一班轮值的大巴要一周后才能来。


  农忙刚过,家家户户都被享受夏天的欲望魇住,没人愿意多跑一趟送他们回程。如果活在社畜地狱里,其实夏天和冬天也没什么区别,哪里有人想得到这个深山里还有一处浦岛太郎的龙宫。

 

  黑羽提着行李箱茫然地转动着滚轮,他做事思维跳脱,不如工藤新一滴水不漏,也没想到会捅这么大个篓子。他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田坎上。

 

  头顶被一只手拍了拍,而后离开。黑羽顺着那只手的方向看过去。

 

  “你还记得高中一年级入学班会上玩过的那个游戏吧。”工藤单手叉腰站着,看似在转移话题,顺着黑羽回答的口型同时说道,“有问必答游戏。”

 

  “提问,今天的事故是你故意造成的吗?”

 

  “……不是。”黑羽捂住半边脸。

 

  “头抬起来,黑羽。”工藤烦躁地一把捋起袖子,顺便把碎发也一并捋到耳后,露出额头,“再来,这起事故造成的危害是不可弥补的吗?”

 

  黑羽这次倒没有犹豫,摇摇头,倒不如说基本没有影响,对接工作完成后负责人的任务也会减轻,真正起作用的是研学活动当地的下线人员。只是工藤向来是团队的核心……

 

  黑羽从手指缝隙里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工藤无奈地笑着,抓住黑羽的手臂猛地把他拉起来。

 

  “行啦。”工藤推了他一把,“一点都不像你。”

 

  到底哪个才像他?开学典礼时迟到从天窗翻进来那个,还是被工藤留在阵雨中的车站的那个?工藤乘上的那辆电车还没驶出视野就悠悠停止,似乎是线路的短暂故障,黑羽冲上去,连帽衫里灌满潮湿的雨雾,他隔着窗对工藤大喊:——

 

  但停滞好像只是一瞬间,好像又变成幻觉,电车残酷地飞驰离去,站台工作人员的呵斥声抛在耳后。他不确定工藤有没有听到。

 

  “你有在听吗?”回到现实,三年前坐上一去不复返电车的工藤回头看他,少年到成年的过渡期样子,好脾气地重复一次,“我们只能先找一户人家暂住,刚刚洗衣房的阿姨说这边的旅店都关门了。”

 

  黑羽这才正眼观察这个小镇,夹在两山之间,台风刮不到的地带,最宽敞的路就是他们来时那条,容纳一辆大巴通过也有些勉强。


  正午过后天气开始转凉,残余的暑气贴着裤腿,除了常见杉树、桧树、落叶松之外,还有一些树上挂着小字标牌,“珍稀树种,请勿攀爬”,脚边偶尔会出现肥猫和农具,差点把他绊倒。

 

  “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黑羽越过门栏踮着脚往里看了看,院子里杂草丛生,不像有人常住。

 

  “哎呀,是这家的亲戚吗?”他们一开始没注意到,隔壁户的门前站着的这位衣着考究的老妇人,银花暗纹的领好像是手工绣制的,她正从包中掏出家门钥匙,“我知道了,是投宿的游客吧?真稀奇,这边已经好久没有外地人来访了。”

 

  虽然摸不清状况,但至少有了落脚处。隔壁屋子不大,但有前院后院,况且原本住的也只有三口人,业余从事绣艺的惠子、她的丈夫守林人贤吉、外孙女杏子。女儿少时叛逆,意外之后有了小杏,把孩子扔下便一走了之,如今已经十年过去,他们原本给女儿女婿的房间倒是留了出来。

 

  “老头子,我回来啦。”惠子弓身在玄关脱下鞋袜,亲切地招呼身后跟着的工藤和黑羽,“我还捡回来两个帅小伙子,是米花市的大学生哦。”

 

  “打扰了。”工藤按着黑羽连连鞠躬。

 

  “嚯,是城里来的小鬼吗。”贤吉身穿松垮浴衣,捋着银灰色胡须,坐在茶几前摇着团扇,头也不回,“正好前两天把那间房打扫过了,你们就借住在那边吧,晚上记得关好纸门,山里的蚊子可是比城里凶狠多了。”

 

  放下行李后他们简单收拾了下,惠子似乎保持着两周一次打扫空房的习惯,被问起原因,她只是说,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会回来,可不能让她住充满尘埃的脏屋子,橱柜上的花瓶里甚至放着新鲜的马蹄莲,看来换水也换得很勤,像是给离开的同学课桌上留一枝花,像在心里挪出一块空地。

 

  其实让他们住留给新婚夫妇的房间,有点怪异。黑羽收拾完往地上一坐,正好靠到了工藤的背上。

 

  工藤稳稳地接住了他压来的重量,然后又往后倾了一些。

 

  蝉声悄悄从门廊里溜走,光在门外切割出一条明暗线,有些许潮味,大概是新擦的木柜上散发的吧。


  他们僵持了一会,山里的夏天更清爽,只要不站在太阳底下,甚至还有凉风。衬衫底下,工藤按住黑羽的衣角。

 

  “这样休息一个星期也不错。”工藤小声说道,“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安慰你啊,没骗你。”

 

 

 

  黑羽于是专心对付合作伙伴的事,赔礼道歉加工资克扣,资料转交之后就可以撒手不管了。工藤跑去帮惠子操持家务,直接向收留自己的好心人支付费用不太仁厚,但他们没打算在这里吃白饭。

 

  “那就麻烦你们有空的时候关照一下前后院吧,修剪花枝和除草就够了。老头子他每周会去几次山里,日常预防山火和偷猎,你们也可以和他一起去。”响着咕噜咕噜煮物的厨房里,惠子推辞不下,只给他们几件轻松差事。

 

  “没有问题,真是太谢谢您了……啊,是要洗菜切菜吗,让我来吧。”工藤接过她的菜刀。

 

  “工藤君和黑羽君是好朋友吗,一起旅行听起来真不错呢。”

 

  “算是吧。”工藤垂着眼睛,专注于手上的卷心菜,“我和那家伙……”

 

  该说是朋友吗,假如某天穿错了衬衫,头发再蓬乱一些,就会被错认成对方。从针锋相对到一团和气,他们也是有点自己的小信条的,永不献出后座,支着腿在脚踏车上喝汽水,探出手臂去按对方铃铛,永远比肩骑行,从一条笔直的林荫道,到覆满落叶的坡道。

 

  东忙西忙已经到了饭点,鼻尖萦绕着炸物和腌渍物的香气,黑羽抽抽鼻子,从房间探出头,看到工藤在厨房里和一家人商量着什么,连连鞠躬。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拜托了一些忌口的事项。”工藤帮忙把乌龙茶端出来,有几个杯子在搪瓷盘上差点滑落下去,黑羽过来帮了把手,托起盘子的一角,工藤看他一眼,“多谢。”

 

  黑羽自然地接过茶杯放在桌上。

 

  晚饭时间,饭厅响起了摇铃声。在桌旁就坐后,黑羽看了看桌面,昆布吊底汤的味增,天妇罗在清澈的油水里炸过,吸油纸上滚一圈,切上细细绢花似的卷心菜。他感叹山里就是好,远离海域,没有鱼类。惠子端着杂烩来到桌前,取下棉手套。 

 

  “工藤君说你不吃鱼来着,桌子上的饭菜还合适吗?”

 

  黑羽双手合十,嘴上说着我开动了,眼睛瞟向工藤,对方表情未变,只得意地向他眨眼。

 

  “外婆——有客人来吗——”

 

  山雀般的大嗓门,甚至盖过玄关响起的关门声,应该是夫妇的外孙女杏子放学回来,她露出脑袋,明黄色鸭舌帽顺着动作落到地上,留的是小男孩般的短发,羊毛卷垂在耳朵边,前额头发被汗液浸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小杏来了啊,今天也有社团活动吗。”惠子拿手帕擦去小杏脸上的泥和汗,“来,这位是新一哥哥,这位是快斗哥哥。”

 

  “三个小鬼凑一块肯定很投机。”贤吉拧着眉毛说,一边呼哧呼哧吹着还烫嘴的天妇罗。惠子轻飘飘给他一个白眼,给小杏盛好饭。

 

  小女孩缺少父母关爱,但和外公外婆的生活也很好地保护了天性,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这家人吃饭没有规矩,可以随时起身,可以交谈打趣。杏子在学校参加的是足球部,每天都带着青草屑和脏球鞋回到家里,和工藤在足球明星上聊得很投机。

 

  黑羽则为她演示瞬间让碗里的汤消失,又在另一个空碗中出现。小女孩的反应权在意料之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绕着黑羽走了三圈,魔术的临场效果总是胜过影像,就好像奇迹在眼前发生。工藤撑着脑袋,配合地闭口不言,他知道这诡计的谜底,却也无心拆穿。

 

  “魔术的奥秘在于不知晓谜底。”被食物雾气笼罩模糊,此刻出现在工藤眼前的是另一个画面,因为时隔好几年,记忆使他们看起来像在夕阳照射的水底,面孔不清的黑羽这样说道,“好奇是最重要的一剂佐料。知道了手法不就没意义了,观众不会喜欢啦。”

 

  “很遗憾,你所有的魔术我都能看透。”工藤托着脸,第四次把整本小说翻个底朝天。

 

  “……对耶!大事态,这可怎么办。”放课后除他们外空无一人的教室,播放着警告离校的铃声。黑羽推开书本和文具,在他面前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

 

  “那么新一,你会觉得无聊吗?”

 

  知道结局的前提下,还是会读完整本书,这个已经不叫做好奇心。工藤合上书,用书脊去敲他的头。

 

  工藤忽然站起身,把桌面上空了的碗筷收起来,走时不忘调转筷子,用筷子头点下黑羽的额头,“今天晚上我洗碗,明天就轮到你了。”黑羽被抽走魔术道具,冲小杏耸耸肩,盯着工藤的背后直到他拐入厨房,才悄悄说一声遵命。

 

 

  贤吉在饭桌上提出把初冬窖藏的酒拿出来喝掉,惠子很反对,明天还要去山林巡视,搞得醉醺醺的像什么样子,贤吉吃哑巴亏,脸一横就到外边庭院里去抽烟管了。


  小杏看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定番,悄悄跟他们说外公中午已经小酌过两杯,也许是难得见到外人,想要招待他们。

 

  “新一哥哥,这个汉字怎么读?”小杏摆出课本,除了涂鸦外没什么笔记,涂鸦倒是很有创意。


  “章鱼壶中梦黄粱,天边夏月。”黑羽凑近看本子,抢先回答。小学课文选这样的俳句未免太风雅,黑羽失笑,他们应该是在高中才学到这首,同一课中还选出了好几首描写夏天的名家作品。

 

  “古池塘,青蛙跳入水中央,一声响。”

 

  “最上川,尽收五月雨。”

 

  黑羽把头埋在臂弯里,听到老师悠悠的念白,早晨第一节课一直是补觉的时间。

 

  工藤坐在他的前桌,说好不会做共犯,但还时不时替他挡住老师的视线,甚至多抄一份笔记。

 

  国文老师长成什么样子,他现在已经记不得了。但工藤新一干干净净折起的衣领,无比清晰。

 

  黑羽对冗长的课文选择性失聪,无奈他有个聪明的脑袋。“玉響”是指短暂一瞬,“蝉時雨”指夏秋交际众蝉鸣叫,像是落雨声一样,“野分”直译作吹开原野上的草,是台风的古称。他对工藤一本正经地介绍,“末の松山”常用于比喻爱情之不渝。黑羽对古典文学的鉴赏,止步于工藤衬衫下肩膀的线条,这片瘦落的天地。

 

  校工维修不当的窗帘布垮落半边,拱起罩住了他们的座位。黑羽趴在桌上,工藤偏头,又不便做得太刻意,他们交换了一个吻。

 

  有没有风呢,反正把脸凑过去时,黑羽闻到新鲜的水腥气,也没有抽出手拨开工藤的头发。

 

  “新一啊,”黑羽迎着老师的目光坐回位子,咂咂嘴,轻声在后边说,“乌龙茶的话我喜欢东芝牌的,你下次试试看。”

 

  那记忆明亮得令人不忍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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